顾妧倏然弯了下嘴角,眸中已是主意已定,抬手瞬间蓦然感觉胸口蓦地一痛,便看到一把匕首插在那处,连手中飞蛊都未来得及使出。

    项瑶捅出匕首那刻,手微可见颤抖,是因一直对顾妧抱有戒心,故此在她动作的一瞬先下手为强,然终究是第一次亲手杀人,直到冰凉手心被宋弘璟握住,才堪堪回魂。

    顾妧的双眸定格,挣着一瞬的茫然,最终化为狠戾不甘轰然倒下。

    “郡主——”

    “将所有反贼拿下!”宋弘璟牢牢抱住方才跌向他的项瑶,面无表情地下了命令。

    而地上,顾妧睁着一双不肯瞑目的凤眸,鲜红自身下晕开,与喜服浸了一色。

    ***

    漆黑深夜,一轮残月挂了云端,不多时叫乌云遮住,暗沉无光。大理寺天牢里与外头蛙鸣隔绝一线,寺吏哒哒的脚步声在过道上回荡响起,走到了最后一间关押顾玄晔的牢房。

    “出来,大人要审问。”

    顾玄晔顺从,虽是在牢中,消息却还是灵通,霍准已经被控制,那来审问的又是哪位大人?

    寺吏带着人进了一间暗室,顾玄晔踏入的一瞬,抬手遮了眼,叫突然的光亮刺了眼睛。

    “退了罢。”坐在桌后的中年男子明黄袍子,金冠束发,对了顾玄晔目光扬了笑意,“皇侄,好久不见。”

    顾玄晔亦作打量,见骆王以这幅形象出现便知这京城是彻底乱了,眼底匿了笑意,他就是要这天下乱,否则他何以出场,遂噙着淡笑唤了声皇叔。

    “大胆,你该称呼为圣上!”骆王身旁的近侍喝道。

    “嗳,无妨。”骆王眯着眼,惯是一派和气模样,提了来的目的,“皇侄,那份地图的另一半呢?”

    顾玄晔并无半点意外之色,与骆王目光相对,眸中各有算计,“若那另一半都给了,只怕我就没命见到皇叔了,皇叔你说是不是?”说罢,扬了扬手中的镣铐发出铛铛响声,颇是讽刺。

    “皇侄哪里的话,既是合作,当然讲求双赢,只是这几日忙活忘了,来人,还不给蔺王解了。”骆王半点不落尴尬,仿佛听不出那话里意思,让人给顾玄晔解了镣铐。

    顾玄晔活动了下手腕,故作漫不经心了道。“看来皇叔对那份宝藏很着急啊。”

    骆王被顾玄晔戳中心思,面上却稳住不显,实则确是焦虑,百万大军天天粮饷军需都需要银子,更别提即将登基所需后续,而当初顾玄晔托信使送到的是皇家秘宝地图,他才有信心造反,可若再没有银子后继,这位置哪儿坐的安稳。而顾玄晔知道全部的地图,若让他得了,只怕就没自个什么戏唱,故此一直冷着,于这事上,哪个急了,就输了,然他已经等不及了。

    “我还是那句老话,宝藏平分,这天下……平坐。”以陇河为界,一分为二,各自为王。

    骆王落了沉肃神色,并不吭声。方霸了权利,如何舍得分出去一半……

    “皇叔好好考虑。”顾玄晔并不着急他的答复,说完慢慢悠悠地自行离开。

    一室烛火敞亮,骆王端坐于桌后,将其脸上阴沉映照无余。

    “皇上,决不能放虎归山!”近侍罗成皱着眉小声提醒道。

    骆王如何不知,砸了桌上砚台,方才顾玄晔行为无异于挑衅,偏生现下奈何不得。“朕就不信,还奈何不了一个废皇子!”

    罗成附和,“皇上,不是还有项允沣那笔一百万两的白银。”项家那俩个老的顽固不通,被下了牢狱,独独那位二公子算是聪明,进贡一百万两填充国库,实则买命,却没个领情,最后只赎回了他生母,而与项家决裂。

    骆王闻言脸色稍霁,所谓民不与官斗,这个项允沣确是个俊杰,懂得审时度势,活得明白,有这位财神爷助势,于他是如虎添翼!“项家总算还有个聪明的。”可那两个老的,想到那辱骂之词,不由又沉了面色……

    “妧儿应该启程了,估摸着日子也就明后天抵达,就拿项家那些冥顽不灵的开道。”

    杀鸡儆猴。

    ☆、129|110.

    流火七月,蝉鸣声声添了躁意。樊王府门口守门的侍卫百无聊赖地躲了荫翳处,长矛垮垮抓着,背抵着枪休憩。

    “咱俩可真倒霉,派了这地方看门,一个瞎子有什么好看的。”其中一人抹了抹额头的汗,垂头丧气说道。

    另一人亦是同样满头大汗,被那厚重盔甲捂得不行,“可不是,陈家那俩兄弟跟着去抄秦家,说道起秦家那些珍宝,嘿,那一个个眉飞色舞的,我看一定私藏了!”

    新皇上任三把火,把所有反对的安了名头抄家的抄家,下牢的下牢,明显前者是个捞油水的活儿,对比起来自然生了不满。

    “唉,算了,往好了想,等皇上登基后,咱们这些从曜城跟着来的,定不会差了待遇的。”前面说话的那个自我宽慰道,忽然听到马蹄哒哒声响,忙是叫唤起地上瘫坐的同伴,一副严阵以待模样。

    马车在樊王府门前停下,从里头出来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背了药箱,步履蹒跚地下来,原还挺得笔直的侍卫嗛声,又都垮了身子,脸上露了不耐,原来是替小皇孙看诊的老东西,吓他们一跳。

    “官爷。”老者撑开笑脸唤了一声,身后带着的徒儿背着只大药箱子,作势要给检查。

    “行了行了进去罢。”侍卫拦过两回后就再也懒得翻看,毕竟动一下都流汗的热天气,驱赶道。

    老大夫带着徒弟进了樊王府,两名侍卫又恢复之前状态,一边还骂了句老不死的麻烦东西。

    樊王府里,顾宗保躺在床上睡着了,项青妤在旁打着蒲扇轻轻摇着,双眼无意识地落了一处,显然神思已经飘远,噙了忧色。

    顾玄胤拄着盲杖进来,因着房中安静,敲地面都小了声儿,走到项青妤身旁收起,“在担心项家?”

    项青妤回神颔首。项家一众除了项允沣那支未被下牢,余下的,连秦老夫人都……叫她怎能不担心。虽不认同项允沣卖主求荣的行径,可他花钱赎人的做法她是认同,却偏偏没个肯听的,到今个……就是行刑的日子了。项青妤抓了蒲扇,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思及父母,再是伤心难忍。

    顾玄胤敛眸,拿帕子替她拭了眼泪,“去法场见一面罢。”他一个瞎子,还不至于连府邸都离不了。

    而后进来的老大夫躬身向二人行礼,身后的小徒儿取下背囊,露了一张娇俏脸庞,令人大感意外。

    “苏姑娘?!”

    ……

    巳时近末,皇城内,黄墙琉璃瓦折射阳光点点,晃了人眼。骆王,不,如今已是黄袍加身的万岁爷撩了袍子一角踏入寝殿,脸上扬了笑意,是估摸着日子,他的掌上明珠该到了。

    而龙床上,景元帝仅着亵衣笔挺躺着,在见到来人后一双眼睁得极大,蹦出强烈愤恨。

    “皇兄。”骆王唤了一声。

    景元帝显然被控制,不能动弹身子,只一双眼骨碌转着,传递情绪。

    “从来都是你高高在上,想不到有朝一日会颠覆罢。”骆王不掩喜色,居高临下地觑着景元帝,长久以来地压抑爆发,露了痛快扭曲神色。“这都亏了你的好儿子,否则朕如何能这么顺利取而代之。”

    随即扬眉,肆意笑道。“你的那些老臣就算想到朕谋逆又如何,不从朕,只有死路一条。宋弘璟是,那些世家贵族是,哦对了,也不乏贪生怕死归顺于朕的,还不在少数,皇兄啊皇兄,你这皇帝当的也不怎么样嘛。”

    景元帝睁着双目,呀呲欲裂,眸中怒光恨不得撕了他般,也因着骆王所言,沉凝了心思,对于骆王起兵神速确是存疑,而后于宫里被暗害,受他控制,若没有人暗中助力,绝不可能……

    “妄图跟我讨价还价,真是死字怎么写都不知。”说罢,骆王拍了拍景元帝僵硬愤怒的脸庞,“待朕完成登基大典,就送你们父子地下团聚,届时你再好好问罪罢哈哈哈……”

    景元帝一瞬眼睛暴突,瞪着骆王狂笑着离去背影,愤怒过后落了满腔不甘与隐忧。大梁江山……真要落了他手中,当初与梁王推行□□,只怕百姓受苦……

    而出了寝殿的骆王,步子一顿,心血来潮道是去刑场观看,顺道迎顾妧回宫。罗成听命,快速去准备,不多时,皇上撵车驶出了朱雀门。

    正午日头毒辣辣地照在法场上,市井之地,最不缺人,来瞧看的顶着日头探头看,一边议论纷纷。法场上一色白衣囚服的项家一众跪在烈阳下,汗湿背脊,神色都是壮烈。独独除了……

    “哎哟,我的腿哟,我的腰哦……”项老夫人声声叫唤,一抬头瞧见那铡刀,一屁股瘫软在地,殷切切地扯了嗓子哭了起来,歹命哦……

    “母亲……”项善琛皱眉略是尴尬地唤了一声。

    项老夫人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就是被这不孝子连累的,非要表什么衷心,这下好了,都要被砍头了。思及此,目光扫向来围观的百姓们,一眼就扫到了项允沣和他那不入流的娘,登时又火了脾气,“狗贼,贱种!”

    这一声暴喝惹得众人附议,项允沣与柳姨娘所站空出一块地儿来,京城局势突变,老百姓们看着是是非非,对忠义之事向来热衷,同情项家之余对奸臣走狗自然也是唾沫相向,对项允沣怕死当了新皇走狗一事作是抨击怒骂。

    不知是谁向项允沣扔了鸡蛋,啪嗒一下正中脑门,流了蛋黄糊住面孔,有这一开头,番茄烂叶子随之而来,纷纷往项允沣那处招呼而去。

    刑台上项善明亦是对项允沣怒目而视,看着这幕十分解气,早早就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奸商也就罢了,还没一颗忠义之心,简直枉为人也!

    项允沣堪堪直立,察觉一旁随侍想要替他上前挡的意图,暗中按住,抹开了被糊了一脸的蛋黄蛋清,勉强睁了眼,直直看向刑台父亲所在,焦灼开口道。“父亲,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祖母想想,累得她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要受这份屈辱!”

    秦老夫人原是垂首跪着,此刻捋了下被风吹乱的鬓发,“老婆子活够了,允沣啊,往后这日就不要来坟前磕头了,老婆子受不起。”端得是大气凛然,慷慨赴死的决绝。

    这话一出,项允沣红了眼眶,一张俊脸陡然垮下,紧紧攥了拳头,眼底露了受伤。

    突然,一声尖锐高昂的皇帝驾到,止了项允沣单方面被扔掷的局面,一身明黄龙袍的骆王乘坐撵车到了刑场,随行侍从将刑场团团围住,一众老百姓你看我我看你,稀稀拉拉跪了一片,没胆子与刀剑真往来。

    主场官员忙是提了衣摆恭迎上前,骆王目光直落在最是显眼的项允沣身上,随即扫过一众,露了深意,随着判官上了主席。

    底下依旧跪着的老百姓偷摸瞧着,新皇上任,征税增多,却因着残暴手段敢怒不敢言。更何况被那么多把明晃晃的大刀对着,连出的气儿都变小心了。

    骆王像是很满意自己所看到的效果,瞧了一眼日头,像是询了道,“何时了?”

    “回皇上,快到午时三刻了。”判官谄媚应答。

    而骆王身旁的罗成迈着小碎步堪堪随上了台,随着他附耳话落,骆王嘴角笑意扩散,终于来了……

    “那就斩了罢。”淡淡落了话道。

    判官躬身应是,折身从签筒里取了木牌,走到台前往下一掷,“行刑!”

    ☆、130|110.

    明晃银光一闪,项允沣的瞳孔骤是一缩,一滴豆大汗珠滑落,倏地攥紧了手里惯持的玉扇扇柄,当啷一声,同样一束银光袭向刽子手手中刀柄,击落在地,惊起一众冷汗。

    “有刺客,护驾,护驾——”罗成率先反应过来,扯着尖锐嗓子惊呼,一边以身子挡在了骆王身前,随着御林军纷纷围聚,慌张地瞅向了刑场处。

    项允沣随着刺客制造起的慌乱已经到刑台上,在一众惊愕眼神中将秦老夫人扶起,“祖母,您还好罢?”

    “项允沣,你好大胆子!”骆王镇定下来瞧着这幕,哪会想不通是这人要劫法场,一脸黑沉喝道。“给朕拿下!”

    项允沣长身直立,刺客等团团围护,与御林军恶斗,项允沣见局势已经拖不住,只得出此下策,已是豁出性命。看着前仆后继而来的御林军,从怀中掏了银票朝空中一扬,“这银票,谁拣着就归谁。”便像撒纸般散了出去,人群中倏然□□,纷纷蹲下身子拣银票,御林军受阻,项允沣等得了喘息空隙,携着项家一众撤逃。

    而项善明此时也明了自己误会了儿子,一身囚衣狼狈,看着身上比他还狼狈的项允沣百味交杂,效仿项善琛将上了年纪的老母背在身上,不愿拖了他后腿。

    “你真当你走的了。”骆王直觉威严受到挑衅,看着这混乱局面,目光直追项允沣,“原还当你是聪明人,也不过如此。”言罢,伸手拍掌两声,于刑场外涌进一批弓箭手,盾护在前,一支支羽箭搭在弦上,蓄势待发。

    项允沣倏地停住,与骆王堪堪对了视线,便听他道,“你当真以为朕对你不设防?”

    “丧家之犬也敢做帝王美梦,真是笑话!”项允沣暗啐了口,拾起的剑横在胸前,也已然是杀红了眼。

    骆王叫他话语刺激,眯起眼瞧他,他图项允沣的金山银山,但若是傀儡不听话,换个就是,遂扬手,吩咐弓箭手准备。

    场内经过方才混乱,此时都已经停歇,为了银票打起来的也都停了手,捡到的一边提着心关注着,一边把银票往怀里塞,即使揪心项家遭遇,自个又往安全地儿挪了挪,怕殃及池鱼。

    那一排弓箭手瞄准的,一个都跑不掉。

    “儿子,是我错怪你了。”项善明忽然说道,引来项家一众附和,都是愧疚。

    项允沣持着剑的手微抖,不知是为眼下这境况,还是为父亲从未软和过的态度受宠若惊,阖了眼,最想见的,是他刚刚娶过门没多久的妻子,想到她没和自个一块,真是太好了——

    “二哥——”一声熟悉唤声打破英雄落幕戏码,项允沣蓦地睁眼,看着飞奔向自己的红衣女子,登时露了诧异神色,一把扔了手中破剑,抱住了飞扑而来的身影。

    英俊不到半刻,某人腻味娇羞道,“娘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项善明忍着想踹向儿子一脚的冲动,想着他为自己连法场都劫……忍了!而场内局势亦是发生变化,苏念秋是随着一辆华贵马车到的,马车上还有骆王府艳阳的标识。

    骆王随着马车入场便凝聚了所有注意,自然一眼瞧见驾着马车而来的宋弘璟,眸中闪过多重思绪,最终化为紧张戒备,所幸,只有一辆马车,该是宋弘璟劫持了妧儿来的,稍是松了口气。

    “用项家的命换你女儿的命,值当。”宋弘璟说着挑了马车帘子,项瑶推着一名嘴上塞了布条手脚被缚的女子露脸,发丝散乱,颇是狼狈样,但依稀能瞧出是顾妧。

    骆王紧张地瞧向顾妧,暗忖自己担忧的终成现实,这宋弘璟哪是那么好掌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