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灯,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了。

    他老实地告诉苏青桐,刚才亲眼目睹,有个女人,睡在他俩的中间。

    好啊,你是不是结婚后还在看a片?梦到那个什么萝拉了吧?

    泷泽萝拉……呸!呸!呸!不是啊,真的有个女人,不是混血的,是中国的,长头发的,就在刚才!

    苏青桐不屑地说,这套鬼把戏,还能吓着我?

    她翻过身,继续打呼。

    而费家洛,却再也睡不着了,他一个人,睁着眼睛,看着渐渐暗淡的月光。因为,他的耳边,依然残留着一根细细长长的头发。

    他把这根头发取下,藏在床头柜里,依稀能闻到腐烂的气味。

    第二天,费家洛不敢加班,早早坐地铁一号线回到家,跟苏青桐一块吃了顿泡面大餐,然后挤在笔记本电脑前看韩国惊悚片。

    没看一会儿,费家洛就去洗澡了,水龙头放开来,很久都没有热水。幸好他个子高大,从小身体就棒棒的,冷水也没什么可怕。只是在冲淋的同时,花洒里传来某种奇怪的声音。

    让人后背心发毛的声音。

    实在无法忍受,他把水龙头关了,把耳朵贴着淋浴喷头,从那无数细孔内,轻轻地飘出某种旋律……

    一个女人的歌声。

    如此轻微,却又如此有穿透力,像哭似的。

    费家洛吓得光着屁股逃出卫生间,苏青桐看他这副样子,却笑他是不是太猴急了。

    他抱着老婆说,这房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当然,他不敢把那根长头发拿出来说事,生怕苏青桐会怀疑是小三留下来的。

    深夜以后,费家洛不敢睡着,他强忍着憋到凌晨,果然又有了那种头发撩人的感觉。他大胆地转过头去,重新看到了那个女人——真真切切,睡在小夫妻中间的女人。

    女人睁开眼睛,看着他。

    费家洛拼命地掐自己,疼得几乎掉下眼泪,确认不是在做梦。

    他大着胆子问:你是谁?

    李元子。

    床上年轻的女人,用游丝般的气声回答,这声音,居然还很好听。

    你好,我叫费家洛。

    忽然,他感到有根手指,死人般冰冷的手指,又是女人般的纤细,划到了自己的手心,为他划出“李元子”三个字笔划。

    但这声音却惊醒了苏青桐,她迷迷糊糊地转身问道,谁啊?

    女人并没有消失,反而,嘴角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阴惨惨的苍白面孔上,竟然引来一只苍蝇。

    谁啊?

    苏青桐的脾气暴躁,又喊了声,索性睁开眼睛,这回,她也看到了床上的女人。

    啊……这是做梦……幻觉……国产恐怖片里常有的……我有精神病……我有精神病……我有精神病……

    就当她要重新睡着时,突然又跳起来说,册那,小娘我哪有精神病啊!

    哎呀,你个没良心的,费家洛,居然把小三带到我的床上来了,你真是狼心狗肺啊!打小三!打小三!打你个绿茶婊!打你个倒贴户头!

    当苏青桐一巴掌打到女人的脸上,这个“李元子”倒也不躲避,我只听到一记清脆的声响,然后她就从床上爬起来,熟门熟路地走到卧室门口。

    她那死人般的脸颊上,终于有五道血色,那是苏青桐赐给她的耳光印子。

    谢谢!

    “李元子”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传入费家洛与苏青桐的耳膜。

    同时,她的人头从脖子上滚落。

    十三楼的新房里,响彻费家洛与苏青桐的尖叫,根本停不下来……

    等到他俩醒过来,天已大亮,但是,他们都确信无疑,这不是做梦。

    因为,苏青桐的五根手指上,残留着阴冷腐烂的感觉,似乎触摸过尸体。

    这屋子里有鬼。

    怎么办?

    小夫妻开始了驱鬼行动。

    费家洛问下山的道士请了把桃木剑,又遵照指示从屠宰场买了把杀牛刀,据说砍死过八千多头牛,聚集了极其凶猛的煞气,俗称“鬼见愁”。

    苏青桐从淘宝上买来一堆地藏经与金刚经,还有山寨的泰国佛牌。当然,鬼娃娃古曼童之类的高档奢侈品,就像灵异界的爱玛仕,是女屌丝绝对买不起的。

    这天晚上,小夫妻的新房被布置成了寺庙,或者说更像殡仪馆。

    他们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所有灵物都奏效了,看来不干净的东西被赶走啦。

    然而,苏青桐早上在卫生间刷牙时,发现在整面镜子上,用她的唇膏写着一行字——

    “我叫李元子,欢迎来到我家”。

    操,这个李元子,还真是猛鬼啊!

    费家洛想起一部美国电影《见鬼实录》,说的是一家人闹鬼,就用摄像头记录下鬼的一切。于是,他问朋友借来各种设备,在家里各个角落,安装摄像头,联网在笔记本电脑上。

    晚上睡觉,小夫妻都吃了些安眠药,确保自己不会凌晨醒来遇到鬼。

    同时,苏青桐给费家洛穿了条贞操裤,以免老公被女鬼侵犯,真特么可怜的男人。

    早上醒来,费家洛打开电脑——上半夜平安无事,到了凌晨三点,阴气最重的时分,医院里最常见的死亡时刻,外国人称之为“witching hour”。

    在这对小夫妻的家里,卫生间的淋浴房,自动喷出红色液体。然后,马桶盖子缓缓打开,一个长发女子爬出来了。

    这幕看似熟悉的场景,让费家洛怀念起贞子她妹夫与贞子她妹。苏青桐也目瞪口呆,这是她最亲爱的小马桶啊。

    切换摄像头,从马桶里爬出来的女子,带着湿漉漉的水气,缓缓走进卧室,爬到小夫妻的床上,自然而然地睡在费家洛与苏青桐中间。

    三个人,不,是一男人一女人一女鬼,睡在同一张床上,好欢乐啊,乍看还像3p。

    月光洒在他们的脸上。

    忽然,费家洛觉得这个女人,自称“李元子”的女人,脸上写着某种悲哀的表情。

    大部分时间,她都是睁着眼睛,痴痴地看着天花板,似乎有些孤独寂寞。让苏青桐倍感欣慰的是,女鬼并没有去触摸费家洛,而是独自摸着自己嘴唇。

    她似乎在唱歌?

    怪不得,睡梦中,总有股若有若无的声音。

    但,这位马桶里爬出来的贞子在唱什么呢?

    至少,她没有伤害过费家洛或苏青桐,除了半夜睡在小夫妻中间,也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更没有像聊斋里的女鬼们那样,勾搭过现实中的书生或别人的老公。

    不幸中的万幸,这不是一个女鬼小三。

    不过,聊斋里的牛鬼蛇神们总也比正人君子们可爱得多。

    那么“李元子”,究竟是什么人呢?

    为了彻底解决女鬼问题,费家洛哭着鼻子来找我帮忙,希望调查清楚这个女鬼底细。

    自然,这种重口味的诡异事件,值得我的表哥叶萧警官出马,一天之内,真相水落石出。

    现在,费家洛与苏青桐住的房子,三年前,发生过一起残忍的凶杀案。

    那也是对小夫妻,八五后的,结婚还不满一年。年轻的丈夫,把更年轻的妻子杀了,然后用菜刀碎尸,大部分冲进了马桶,剩下实在冲不掉的部分,比如头骨与骨盆之类的,就藏在了淋浴房顶上的隔段里。

    杀人之后,丈夫谎称妻子离家出走,但引起警方及丈母娘和丈人的怀疑,因为出事前这对夫妻经常吵架。于是,警方对家里进行了搜索,这才发现残留的尸骨——已在卫生间里腐烂了三个星期。

    证据确凿,丈夫供认不讳,很快判了死刑,一年前被枪毙掉了。

    而被碎尸的年轻妻子,她的名字是——李元子。

    最后,我把死者生前的生活照交给了费家洛。

    那是个美丽的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长长的头发,围绕着白皙的面孔,一双乌幽幽的大眼睛,很像聊斋故事里的女主角。

    就是她!

    各种证据确凿无疑——小夫妻买入的是一套凶宅。

    费家洛与苏青桐找到中介,要求退还全款。毕竟,要不是这房子里发生过如此的凶案,也不可能那么便宜卖出来,而这些真相全被中介和房东隐瞒了,可以算是恶意的欺诈行为。

    但是,中介早就收完了钱,哪里有退钱的可能?

    在咨询过律师之后,费家洛把中介以及房东告上了法庭。但在中国打官司,你懂的,至少也得一年两年,而在此期间,他们根本无力买房,就连租房的钱都没了。

    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费家洛咬咬牙,跟苏青桐商量好了,一边打官司,一边住在凶宅,哪怕与鬼同床,也要坚持下去。

    每天夜里,费家洛睡不着时,都会感到身边水蛇般柔软湿滑的长发,被分尸的李元子,美丽悲哀的女鬼,躺在他的枕头边,发出猫眼般幽幽的目光。

    而每当苏青桐洗澡的时候,就会听到花洒里响起神秘的歌声。直到一天,她坐在马桶上,无聊看着一本八卦杂志。忽然,从她的屁股后面,爬出了披着长发的李元子,但女鬼并不是来伤害她的,而是同样好奇地跟她一起看八卦杂志——对嘛,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正好这一页是王力宏与李云迪的cp,李元子闺蜜似的与苏青桐看得起劲。

    就当苏青桐吓得瘫软在马桶上,却听到卫生间响起了熟悉的旋律——那是李元子的夜半歌声,清清扬扬,咿咿呀呀,子夜零点……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 请温暖他心房 / 看透了人间聚散 /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 请守护它身旁 / 若有一天能重逢 /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刹那间,苏青桐想起了这首歌,不是《城里的月光》吗?

    唱这首歌的人,是新加坡歌手许美静,曾经得过精神病。她还记得许美静唱过的“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是冰冻的时分,已过零时的夜晚,往事就像流星刹那划过心房”……

    忽然,苏青桐却不怎么害怕了,她从马桶上站起来,走到狭窄的客厅里,看着窗外的夜空,那是一轮城外的月光。

    她想起小时候,市中心的老房子,透过屋顶上的窗户,可以看到模糊的月光。那才是城里的月光,四周被高楼的灯光污染,却依然亲切,像外婆的手掌,像爷爷的臂弯。

    苏青桐回到床上,从背后抱着年轻的老公,心里想——他永远都不会明白城里的月光。

    她问他,家洛,为了这套房子,你也是蛮拼的了,可我做老婆的没有逼过你,又没有万恶的丈母娘来催你,干吗非要买房呢?

    费家洛只是嘿嘿两声,并不回答,转过头去,两行眼泪,缓缓滑落在床单,被城外的月光,照得分外明亮。

    他只是内心歉疚,觉得苏青桐的闺蜜们,要么嫁富二代,要么找公务员,要么随老外出国。唯独,她跟着屌丝吃苦,比守着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还惨喱。小爷我纵不是盖世英雄的征东薛平贵,起码也是堂堂正正反清复明的红花会陈家洛之后,如果,不能给老婆买套房子,哪怕只是个属于她的卫生间,哪怕只是个马桶和淋浴房,又怎有脸面做个直男儿呢?

    睡不着。

    不久,那几绺长发,再次被凌晨阴冷的风,吹过他的耳朵与鼻尖。

    他看到了李元子。

    忽然,几根温柔的手指,替他抹去了眼角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