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 > 我是个大师(1、2) > 第47节
    那一刻,黄法蓉尽情哭泣,一旁的江飞燕也潸然泪下。

    “祖爷,你瘦了。”黄法蓉摸着祖爷的后背说。这么多年,黄法蓉对祖爷的惦念丝毫不减。

    良久,江飞燕擦了擦眼泪道:“都别哭了。丫头,你跟祖爷汇报一下这些年的情况吧。”

    黄法蓉也擦了擦眼泪,亲自为祖爷倒了一杯水,而后如泣如诉地回忆起来。

    黄法蓉到了南洋后,本以为水土不服,却没想那边都是华人,都是历朝历代移民过去的,大家见面后都说中国话,黄法蓉感觉生活也不是那么难。

    那些在南洋谋生的中国人,骨子里流淌的依旧是炎黄血液,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中国文化,有中国文化就有阴阳八卦,就有算命抽签。

    黄法蓉的学识在那里发挥作用了。算命行里,“准”是硬道理,黄法蓉充分运用自己的“英耀”天分,连千带打,每一卦都算得很精准。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黄法蓉的算命馆风生水起。

    后来有个做紫砂生意的老板因为黄法蓉给调了风水误打误撞而买卖大兴,便对这个俊美的“神婆”产生了爱慕之心,不停地托人说媒,黄法蓉都不应。后来老板亲自上门求婚,黄法蓉才知道这个生意人老家也是山东的,两人说着说着就谈到了思乡之苦,谈到了老家的红高粱、白地瓜、土灶台,越谈越亲切,两个背井离乡之人在异国他乡找到了共同语言。

    黄法蓉自知“江相派”是永远回不去了,后来她也慢慢想明白了自己的干娘似乎也很喜欢祖爷,这是三个人的孽缘,她不能再从中作梗,而且她更没脸再见张自沾。就这样,黄法蓉在渐行渐淡的离愁中动摇了,终有一日,那年轻的老板再次求婚时,黄法蓉心一横嫁了!

    就这样黄法蓉洗底了过去,没人知道她曾是“江相派”的阿宝,没人知道她曾经的痴情与毒辣,没人知道她是再嫁之人,她走上了正路。

    随后,那老板的生意越做越大。抗战伊始,全球华人捐钱捐物捐飞机,黄法蓉夫妇也捐了一大笔钱,至此,黄法蓉已经成了腰缠万贯的爱国华侨。1938年蒋介石接见东南亚爱国华侨团时,黄法蓉还跟随行的宋美龄握过手。

    而那时,她不再是“黄法蓉”,而是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黄了了”。了了,了欲了之,了犹未了,她想了却什么,她能了结什么,她不知道,总之她想割断过去的一切。自此,无论生意场上的伙伴,还是国民党幕僚,都尊称她“了了女士”。

    而黄法蓉的丈夫胡万雄,也成了南洋华商联合会的副主席,积极呼吁全球华人共同抗日。日本全面侵华后,为实现全面切断中国外援的阴谋,开始策划占领南洋的作战计划。美英情报机关获得情报后,通知了蒋介石,蒋介石安排军统二号人物毛人凤通知南洋爱国华侨暂避风头,以免被日本人斩首。

    胡万雄等华商领导人接到密令后,仓皇逃往美国,黄法蓉也跟着去了美国。

    踏上广袤安宁的美利坚领土,黄法蓉震惊了:同一片蓝天下,地球那端正战火纷飞、百姓流离,而这里却鸟语花香、蓝天白云,整洁的柏油马路、安静的咖啡屋、辉煌肃穆的教堂,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整个社会有条不紊地运转着。那一刻,黄法蓉流泪了,她想到了贫瘠的山东老家,想到了十几年没见的父母,想到了干娘江飞燕,更想到了依然在奔波拼命的祖爷,想到了前夫张自沾……

    这不是我的家乡!这不是我的土地!这不是我的生活!我的父老乡亲还在日本人的铁蹄下呻吟!“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黄法蓉突然失控哭起来。

    “了了!了了!你怎么了?”胡万雄惊道。

    “我要回去。”黄法蓉回复了平静。

    “为什么?回去太危险了!”胡万雄不解。

    “夫君……”黄法蓉一下扑到胡万雄怀里,哭着说,“想家。”

    “等战争结束,我们马上回去!”胡万雄安慰她。

    “等战争结束,家人还在吗?”黄法蓉反问了一句。

    “这……”

    “那……我陪你一同回去!”胡万雄说。

    “不可!夫君已经在日军的暗杀名单上了,回去太容易暴露。我一人回去相对安全些。”黄法蓉说。

    “可……可现在太危险了,国内多处都沦陷了,到处都在打仗,你一个人回去,万一被日本人抓了……”胡万雄担忧地说。

    “夫君,你只需给我弄一张德国侨民证即可。”黄法蓉极度聪明,二战期间,日本、德国、意大利三国结盟成为邪恶轴心,日本人不杀德国人。

    胡万雄想了想,点点头:“夫人要照顾好自己,省亲后速归!我等夫人!”

    一个月后,黄法蓉途经香港回到南粤,到了那里发现堂口已经不见了,万般无奈之下又折回南洋和当初逃难时接待自己的线人接头。那线人拿出一封书信说:“这是燕娘写给你的,你走后,没有了音讯,我也没法联系你。”

    黄法蓉看了信之后,才知道“越海棠”已经迁到广西,便赶紧赶往广西。

    那是一天下午,江飞燕正在效仿乔五妹给当地作法祈雨。收功后回到堂口不多时,一个小脚跑了进来:“大师爸,鬼妹来了!”

    “法蓉?”江飞燕一愣。

    话音未落,黄法蓉已经走了进来,“干娘!”两人紧紧相抱,痛哭不止。

    结果第二天,祖爷就到了。

    祖爷叩门,“越海棠”的小脚一看是祖爷,吓了一跳,赶紧进去通禀。江飞燕一听也出了一身冷汗,让黄法蓉先躲一躲,黄法蓉执意不躲,哭着说:“我见他一面,死也要见!”

    江飞燕一看黄法蓉铁了心了,便让小脚先把祖爷打发走,又仔细思考了一番,晚上才让小脚再去把祖爷请来,并吩咐小脚:只让祖爷一个人来。她怕万一走漏了风声,让四坝头张自沾知道了这事就麻烦了!

    听完黄法蓉的讲述,祖爷万分惆怅,想说话,又不知说些什么。夜色正浓,月亮悄悄地划过树梢,油灯发着昏黄的灯光,三个人默不作声,静静地待着。

    “祖爷,”良久,黄法蓉说话了,“让我回来吧。”

    祖爷摇摇头:“你已经洗底了,这是你的福分。”

    “祖爷……”黄法蓉还想说。

    “你不但不要回‘江相派’,甚至连抽签算命的事也不要做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还不明白吗?走正途、做正事,才是人之根本,睡觉也踏实。钩心斗角、做局下套、九死一生挣来的钱,花着也不踏实。人算不如天算,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早晚要吐出来,因果相报,如影随形。你和那位华侨结婚了,就好好地相夫教子吧,算命先生没一个有好报的,算准了是泄露天机,算不准是误人子弟,怎么做都是错,何苦呢?”祖爷说。

    黄法蓉使劲点了点头,而后茫然地问:“这么说,天下所有的算命先生都走错了路了?”

    祖爷点点头:“无论真算命先生还是假算命先生,目的都一样,都是为了钱,都是贪念在作怪,真和假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不要再相信那为人趋吉避凶的鬼话了,算命先生巧言令色、侃侃而谈时,脑子里想的都是客人口袋里的钱,只不过表演的功夫有高有低,隐藏得好、面对金钱暂时不动声色的,就是大师;隐藏得差、见了钱就眼冒金光的,就是骗子。但一旦扒下大师的画皮,你就会发现,他比骗子更贪、更诈!用佛家理论讲,算命先生死后都是要下地狱的!”祖爷想起了当初彭真人讲的那段话。

    黄法蓉和江飞燕被祖爷这番话惊呆了,但仔细去想,果真是这么回事。后来,黄法蓉回到美国,1978年皈依佛门,在美国的佛教圣地“万佛城”见到了来自中国东北的高僧宣化上人,宣化上人也说了类似的话:“搞算命的人,来世会堕入畜生道。”

    “那祖爷何时抽身?干娘呢?”黄法蓉看了看祖爷和江飞燕说。

    祖爷望了望江飞燕,而后茫然地看着窗外。那黑暗中起伏连绵的山脊正如祖爷此刻起伏不定的心,他不知作何回答。“唉……”祖爷一声长叹。

    “不如干娘、祖爷和我一起走吧,到了那边我就说你们是我的……我的……我的姨娘和姨父……”说完,黄法蓉眼泪又掉下来了。

    江飞燕真的动心了,她累了,也没处跑了,从广东到广西,从大坝头到掌门人,从局里到局外,她真的好累。

    “祖爷……”江飞燕喊了一句。

    祖爷回转头,望着江飞燕,那一刻祖爷犹豫了,他第一次毫无疑问地意识到,自己加入“江相派”真的错了!

    替天行道,劫富济贫,说来容易,做到很难!人都有一颗私心,有私心就有私念,很多事就会把控不了自己,这些年,和黑帮斗,和“会道门”斗,和日本人斗,和军统斗,家破人亡,尸骨无存,自己流离失所,兄弟们背井离乡,何时是个头啊!这么多年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不是怕做局不成漏了局,就是怕遭人暗算项上人头不保,殚精竭虑,九死一生!

    祖爷也累了。

    曾几何时,祖爷也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他好想念那个干干净净的自己,炙手可热的权柄可以不要,一呼百应的威仪可以不要,就要平安,要团圆,要娶妻生子,安稳度日。

    突然,坝头们的身影开始在眼前晃动,小脚们的身影开始在眼前晃动,祖爷瞬间回到了现实:“不是我不想走,我走之后,兄弟们怎么办?”

    黄法蓉说:“祖爷,各安天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事实上,谁也救不了谁,谁也管不了谁……每个人都会按照自己的命运轨迹走完自己的一生,祖爷只需走好自己的路,就不愧父母养育之恩了……”

    祖爷点点头,转而又道:“话虽这样讲,但谁播下的种子,谁承担后果。我接管‘木子莲’已近二十年了,这些年所有的决策都是我谋定的,堂口的生生死死、聚聚散散都是我一手制造的,这个因种下了,这个果我要承担……”

    江飞燕一声叹息:“江湖恩怨何时了啊!越陷越深……”

    “至少,我要看到日寇灭亡的那一天……”祖爷说,“鬼子杀了我们这么多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果人间真有因果,我相信鬼子一定会自食恶果!”

    “祖爷……”黄法蓉还想劝。

    “法蓉,你有九转成神之智,又有坚忍不拔之性,我相信什么都难不倒你。无论在中国,还是国外,生活都不成问题。祖爷唯一担心的是你的心机,你的心机太重,要知道有句古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丧了身家性命!就像阴阳两仪,阴极而阳生,阳极而阴生,聪明到极点就会犯大错。我说的话你明白吗?”说到最后,祖爷加重了语气。

    黄法蓉知道祖爷又想起了裴景龙,赶忙低头,连连说道:“我懂!我懂!”

    “我只希望你平安回到美国,和你的丈夫好好过日子,不要再算计你最亲近的人,否则,会有报应。”

    “可……我会想祖爷和干娘的。”黄法蓉低声说。

    “有缘自会相见!心中有我们,天涯咫尺,心中没有,咫尺天涯,你明白吗?”祖爷说。

    “我明白。”黄法蓉的眼泪又来了。

    “记住,回去以后,和你的丈夫游说那些美国政客,要给中国援助,能有多大力使多大力,在那边要与人为善,多做好事,用你的余生赎你杀害裴景龙之罪!”

    “是!祖爷!”黄法蓉回答。

    “祖爷……我……”黄法蓉踟蹰地说,“我还想……”

    “还想怎样?”

    “我想……看一眼自沾。”

    祖爷思考了一阵,点点头:“好吧,明日我约他林中谈事,你藏在一旁,万万不可出声,否则……”

    “我明白!”

    子时许,祖爷回去了。江飞燕把黄法蓉搂在怀里,两人沉浸在黑夜里,默默无声。

    第二天下午,祖爷宣来四坝头张自沾。

    “自沾,陪我出去走走。”

    “是,祖爷。”

    时至当日,祖爷觉得最对不起的兄弟就是张自沾,当年从上海不顾一切将他招致麾下,牺牲了他的父亲,又用攻心之法让他彻底臣服自己,后来心生惭愧为他撮合亲事,不料正是这桩亲事毁了张自沾。

    好好的一个人,如今已是半痴半癫,往日英俊潇洒、妙笔生花的小书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相思病患者,这一切都是祖爷一手造就的。

    坝头们也时而在祖爷跟前反映:老四如今喜怒无常、精神恍惚,再让他负责做局的道具恐出差错,一旦误了大事,恐所有人都受牵连。言外之意就是他已经不适合做坝头了。

    祖爷对自己手下的每个坝头都很熟悉,谁什么脾气,谁善谁恶,谁有什么毛病,祖爷了如指掌,每个人祖爷都可以总结出一个字。

    大坝头猛,什么黑帮、鬼子、军统、猪狗猫蛇畜生,统统一刀砍过去。至于他自己的命从未考虑过,这是他的可敬之处,也是可悲之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双亲诞下儿郎,可不是让你玩命的,倘若他父母地下有灵,也会死不瞑目。

    二坝头胆,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野鬼妖狐之类的事情从来吓不倒他。在他眼里,人就是能走路的骨架和血肉,死了之后就是腐肉,能奈我何?但他不知佛家有六道众生,狐死尚且首丘,人死岂无魂灵?刨坟掘尸天诛地灭,祖爷也知道,二坝头的结局应该会很惨烈,但转念一想,自己何尝又不是呢?

    三坝头聪,他很聪明,只身行走江湖时就混得不错。书读得多,诸子百家无所不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更能够揣摩祖爷心思。但聪明不等于智慧,他和黄法蓉犯了同一个毛病: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四坝头真,这个孩子心中无邪念,很真实,家教也好。但过于善良也是愚蠢,谓之愚善,毕竟这个世界不是人人都善,你一味地施善心,而又不讲究方式,就会被别人当傻子玩,最终不是做善事,而是成就了罪恶。四坝头是最不适合做阿宝的人,祖爷却因为他的一技之长将其笼络过来,尤其是他饱受打击、浑浑噩噩后,祖爷更是觉得对不起他。

    五坝头鬼,记忆力好,善于察言观色,从不顶撞祖爷,也不顶撞坝头们,他看准了所有坝头中三坝头最聪明,所以一直跟在三坝头屁股后面,可惜跟得太紧了,祖爷起了防范心。

    六坝头忠,这大概和他出身“斧头帮”有关,自幼接触的都是忠肝义胆的人和事,王亚樵麾下的人都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主儿,他跟了祖爷后,慢慢地成了祖爷的贴身护卫。

    现在大家对四坝头颇有微词,祖爷听出了这个弦外之音,但祖爷却犹豫了。

    在这个时刻如果免了四坝头,那他就真疯了。这不是一个职位的问题,而是生死的问题。祖爷在想,想如何挽救四坝头,或者说如何替自己赎罪。那一刻,祖爷恨自己,恨自己为了一己之私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祖爷和四坝头并肩而行:“自沾,最近身体好些了吗?”张自沾自从失去黄法蓉后,整日失眠,祖爷亲自为他抓药,希望他快些好起来。

    “好多了。”张自沾回答。

    “好多了就是没好。自沾啊,你自己也懂中医,平日里给自己按按穴道,舒缓一下……”

    “嗯,要是法蓉在就好了……那时,她总是睡前给我按压穴道……”

    树丛中的黄法蓉听到这句话,眼泪奔涌而出,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江飞燕在一旁不停地摇头叹息。

    “自沾啊,什么是爱啊?你这个大才子学贯中西,你给祖爷解释一下。”祖爷突然转移话题。

    张自沾想了想,说:“爱就是敢于为所爱的人献出生命。”

    “谁说的?”祖爷问。

    “柏拉图。”

    “什么图?”祖爷不解。

    “哦……呵呵,”张自沾微笑着说,“柏拉图是古希腊的一位哲学家,他去世距今已有两千多年了。如果法蓉还在,我愿意为她死一次。”